浨之夏

只为哀叹泡沫般的爱恋/bg杂食无雷点

[赤花树]新芽

树王视角 赤花沾点cp 树王与两人为cb 1.2w字


看了挺多原学家考据的,大致对的上游戏内文本,但还是有一些不太能完全符合设定的地方,就当私设


另外由于游戏没有说大慈树王的凡名是什么,默认使用「布耶尔」代替(即纳西妲继承了大慈树王的名号)








:来自世界树外围浮动的不知谁人遗落的记忆残片,散发着黯淡的光。断断续续刻录的内容依稀可辨,似乎十分古老。经过时间洗礼后,不少记录损失、散佚。




1.


「在月亮的阴影中,


她在星光中轻舞,


轻纱的裙子,旋转不息,


她呢喃着挥之不去的旋律…」


我依然能回想起那些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2.


请耐下性子,听我为你讲一个遗失的浪漫故事,那是一段有关黄沙与鲜花的传说。




洁白的剧场中,踏碎皎洁月光的神女翩然而至。


水的清波与月光的冷色都不过是她裙摆边的装点。摇曳的流苏是粼粼波光流淌在衣上,是轻盈水花在裙摆荡漾。她似一片羽毛,一朵浮云,一个洁白透明不愿驻足大地的精灵。


镇灵少女演奏的乐曲拉开了序幕。位于舞台中央的她面朝我,怀着笑意屈腿倾身,宣告演出正式开始。


舞者的衣袂随身形的旋转而开始摆动。起舞的间隙,多情目光时不时降落于我与同座的另一位的身上。眸光流盼,牵动情思,顾盼生姿,她如睡莲萍水而出,尽态极妍。


神女如一只蝴蝶点在一片碧绿的湖水上,轻轻泛开涟漪。接着,她便用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鬓边的花朵,天青色的头纱,腰间的褶裙;用她细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出宴乐的欢愉。


衣袖随伸展的手臂错落地卷动着,收放自如。似乎有无数的花瓣飘浮着,缓缓凌空而下,每一片花瓣,都连着一片的沉香。


我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我身侧不远处的阿蒙。很显然他已沉浸其中,看得如醉如痴,心随着她的涟漪搏动,就连金樽中甘美醇厚的葡萄酒也不能比得过伊人万千分之一的风采。


——舞动着的流水啊,在你途中的泥沙,正乞求你的歌声、你的舞蹈呢,他渴望投入映着你这迷人月色倒影的碧波。


乐声千回百转、百转千回。花火在夜空的中央,张开了怀抱。恋之花火照耀彼此,盛开在夜幕。


音声趋缓,逐渐消歇。这微微清凉的晚风 一直吹拂着。静止下来,鞠躬致谢的她的头发还在轻轻摇曳,带着柔情的余韵。


为她的倾世姿容而动心,为她的风情万种沉沦。在我与阿蒙热烈的鼓掌中,娜布抬起了她的头,粲然一笑。她朝着起身向她走去的男人伸出了手,男人坚硬的赤金护腕轻托起她的柔荑,一步步引她回到三人并肩的,镶嵌着祖母绿和红宝石的孔雀王座上。


我站起身来,替她重新戴好临时卸下的紫水晶的王冠。


她任由我为王冠调整着合适的位置,明亮的粉紫色眸子笑语盈盈,询问我:“我精心准备的演出怎么样?只有你们才有特权优先观赏的哦。”


我流利地回答,却不是事先准备好的,而是发自内心:“你的明艳与雅丽更甚以往。”


她扭头仰望向身侧仍稳稳地托着她的手的阿蒙,示意他也要相应地给出真心的评价。


“……”他鎏金的眼眸正盯着她头上别着的花。


她捏了捏他的手腕。


他这才回过神来,耳廓染上不易察觉的红:“…咳,很好看。”


我与她双双失笑。威严的赤色君主竟然也会有没反应过来而失语的一天。“那便不枉我为了下次的祭祀长时间费心练习了。”


笑过一阵后,她坐下来,端正了神色。台下的操曲的镇灵对女主人的神色会意于心,曲调又悠悠地换了一个,随即两排衣着鲜艳的舞女如流水般涌入。


歌台舞榭,金碧辉煌。鼓乐齐鸣,轻歌曼舞。觥筹交错,酒香四溢。台下臣子与神明共宴乐,兴致高涨,欢声笑语,在夜晚凉意重重的大漠之上凝聚了一股富有人情味的热气。


今夜的宴会因开场的惊艳一舞被推向了更高的高潮。唯有褪去炽热的月夜、流光溢彩的琉璃酒杯与满溢的榴色酒液能诉说此时此刻的浪漫。


兴至浓时,已经不在乎那缀满宝石的王座的拘束,娜布亲密地搂过了我,一起凑到阿蒙面前,拉着我的手导出神力,淡淡的荧绿光芒顺着我的指尖逸散,一根细小的翠绿藤蔓缠住一束他的银白的发丝,长出绿叶。她腾出另一只手,将浅粉色的力量加之于上,一排开得完全而浓艳的瑰丽花朵凭空冒出,像风吹出来似的。


“……”阿蒙向来对她的奇思妙想无可奈何。


草叶与不该生长于此的深浅不一的红色罂粟共生,它们的全身都犹如丝绸和火焰,形如猩红色的杯子,犹如从天上的祭坛上坠落下来的燃烧着的炭火,暧昧地摇摆着。


无论在哪里看到它,无论是逆光还是顺光,它总是盛放如火,像摇曳的红玉髓,与他的赤红袍裾一样,温暖了路过的风。


娜布仍牵着我的手,继而执起那束银亮:“当阳光照进来时,它会像彩绘玻璃一样折射出最明亮的光。献给我们的太阳之王、引领光明的阿赫玛尔。”


她俯下身子,唇边点缀着鲜亮的朱红色,吻落在花瓣上。






(……)


无数个日月,都像这个夜晚一样安乐幸福。


在清冷月夜时,趁着美丽月色,美酒、歌舞与宴乐皆不在话下。在灼日炎炎时,我躲在宫殿里处理完事务后便在培育植物,阅览典籍。阳光织成绿色昏暗的安眠,渐渐弥漫到我的心。有时娜布来了,她挽着我在绿洲的花园内随意逛逛,或者陪她练舞、撰写时下城内流行的歌谱和诗文;又或者采下新鲜的花朵,研磨成花汁,给指甲染上鲜亮的色彩;再或者,一起去阿蒙的宫殿,悄悄地看他坐于高台王座之上,在忙碌之余闭目休憩的样子。没被发现就偷着笑一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未谈完的趣事;被发现了就笑着打个招呼,径直走进去,交流昨夜看过的书的心得体会。


快乐之事数也数不清,经历时间的磨洗后并不能一一记住,但那种内心充盈、喜悦满溢的感觉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只是时不时一阵忧愁袭来,我从梦中惊醒,感觉风里有一股奇香的芳迹。




3.


请你仔细倾听,我有一支未唱的歌谣、一段未唱的旋律,敬献给烈日与皓月。




在绿洲乐园里的日子充满不知醉的欢乐。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沉浸在仿佛永不终结的迷梦里,遗忘了,或者说选择性地逃避了某些终将要发生的事情。


世间一切事情,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由因生果,因果历然,环环相扣。由此,种种因果导向了那条充斥灾厄的毁灭道路。


就像蔷薇终会在晚春逝去,我的挚友终究会寻求自己坚信的道路。不知娜布是否会敛起平日里婉柔的微笑,一个人在沉寂月夜下悄悄叹息?


预知危机的警钟在某个夜晚长鸣。


彼时,我正要到她的宫殿中问询事宜,却不想在走廊外竟意外听见了从殿内传来的,让我感到稀奇的争吵的声音。


一个低沉的男声急速地说着话,音量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度:“不行,我唯独不同意这个方案。肯定有别的办法。你怎么可以——”话语戛然而止。


我隐去了身形,附在某片绿叶上。一阵窸窸窣窣与金饰碰撞的声音后,那个声音才继续说:“…你这样,不就让我更加难以接受……”


这两个声音是娜布和阿蒙。他们在……?


我的思考停止了一瞬。意识过来后脸下有些滚烫,不过已经验证了我的猜测,没有再多窥探挚友们私事的必要,我识趣,急忙离开了。


如我所料,他们酝酿着谋逆与反抗的大计,而我照常处事,耐心地等待他们的如实相告。




最终,在某个无人忆起的夜,在悲剧的沙暴席卷乐园的前夜,鸽子口衔鲜艳的帕蒂沙兰落于我的阳台边,她邀我于绿洲的花园内相会。


她遣散了花园内所有侍从,没有如往常一样先同我说一番调笑话,神色比初见时的庄重更甚,以至于带有半分的冷意。


“布耶尔,你知道的。”


倚靠在花的摇篮里,嗅着花的香气,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原本居住于高天,曾与三轮明月的姐妹共舞的神女一族是如何被诅咒失去神智的,幸而保存形体的神女被迫降下凡间,行走大地,从人类文明毁灭的旁观者变为亲历者。自亲身体会过凡人的诚挚感情与蓬勃活力,她明白了神的无用与人的可贵。


她缓缓讲述时,语气平静,仿佛已经叙说了许多遍,并不听得出来有何种情绪。我同她躺于铺满花瓣的花床上,就连头发都缠上散发着香气的枝叶,一同仰望星空。她涂了嫩粉甲油的指尖指向浮于空中的小小岛屿,从她的故乡那处,移过银河,如流星划过的优美弧线,一直落到地平线下消失不见。凝视月光的明目虚无而空洞,怅然自失。


那夜我从仙灵的遗族、高天的神使处知晓了我从未听闻过的可怖真相。“原初之人用薄而韧的外壳将世界包裹,将天地生灵囚于这充满童话与幻想的乌托邦之中,对产生突破桎梏的妄想的人类降下天钉惩罚。人们在狂妄神明制定的正法中永恒轮回,在无知无觉中一次又一次地走向灭亡。一切繁荣都有终点,在循环的终点世界再次迎来春生。”


她对可能来自天空的监视不以为意,说着这确凿的事实,并不扭头看我,拨弄着绿色藤蔓上垂着状如星星的长长花簇,反倒像是看着遥远未来。


她问:“布耶尔,你认为人类应当清醒地活着,还是混沌地苟且一生?”


我本认为,笃信正道及助道法,则能生出一切无漏禅定解脱。


而正法却是维持世界在重复的循环假象之中的工具。神明勠力同心建造的繁荣发展的乐园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无法在正法的阴翳下延续,无法施加恩惠与润泽于后人。天钉降下,灾难洗劫后,原本开化的人类重回愚昧,先进的文明重回原始——我感到一阵恶寒。那样的话,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为了原初之人「保护人类」的期盼而活着罢了。


混沌地活着会相当的轻松,因为清醒常常意味着需要背负着重担。对我来说,真相让我感到自由,清醒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但我并不确定人类是否想这样,或者说,是否有能力清醒。


“……”沉默代替我的答案,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好像并不期待我的回答,继续阐述着她的见解:“就像如果我未曾蒙受大地的苦难,感受人类的情感,那便无法真切感受到与你们度过的时光的珍贵与幸福。若无死亡的深黑威胁,任何生命都将变得无足轻重;若无遗忘的浪潮冲刷,亦无所谓值得铭记的历史。


虚假的、注定要瓦解的美梦是无法满足人类的,就像孩童总有一天要脱离家长的庇护。”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提瓦特的人与神同行,但也只是同行罢了。”跨越是人类不变的意志,而神明无法一直引导人类。


破局之法何在?我想,那应该就是我那两位智慧的朋友的计划了。


“……死水生虫,活水不腐。”我说,“我愿仔细聆听你的智慧。”


她听到我这样说,面上带着欣喜,握着我的手,将疯狂的计划和盘托出。


(……)


她说话简单而无所畏惧,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天空的岛屿。


“……到那时无忧梦乡的妄想破灭,在谎言的废墟上,人将为众王之王,人将为众神之神。”


星月送来神的女儿,她却想成为人的伴侣。


“你知道,我生来就是为了回应人类的愿望。我因原初之人教化人间的愿望,从他的眼中的一缕光中而生;我因人类对鲜花、美酒与欢乐的向往,以及那群小小镇灵的恳切挽留而滞留于大漠。


阿蒙怜惜我的泪水和过去,将叛逆的狂想诉诸于我——我从未想过如此公正无私、正直理性的神明亦怀有忤逆之心。是他…点燃了我内心的渴望。我将艰险明确告知于他,但他的心中早已充斥了可贵的野心。


即便阿蒙一开始并不同意以我的离开交换使他得以通往无尽知识的道路…但他最后出于对我的那最为高洁真挚的感情,作出了让步,尊重了我的选择。我和他都知晓这将会是一条绝路,但请让我们放手一搏。


一切有始有终。长久以来我好像从未活出过自己的模样,如今我心甘情愿为共同的夙愿赴死,也算是找回了「本真」。”


原来如此。蔷薇不曾恋慕过谁,不曾体会过如酒的爱意浇灌,但蔷薇早已与其扎根的黄沙心意相通,这是无须质疑的事实。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带着小心翼翼问询的意味:“布耶尔,你不会责怪我的吧?”


花的女主人早已用美与黠慧征服了力量,如今将她的妙语与慧眼留给了我。在我看来,她的磨难使她变得柔和、成熟,直到她变成自己美丽的花朵,在充分发育中臻于完美。


“…怎么会呢。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燃烧到极致的灿烂亦是你追逐的信仰。深爱着你的阿蒙同意,我如何有不支持的道理?”


娜布如释重负般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布耶尔。


正如你曾经所说…永无穷尽的智慧可以抵御毁灭。它既不会屈从于高天的使者,也不屈服于地上的万国。它会捍卫文明,它会死而复生。


草木走兽的新生将偕起凡人,翡翠的草木之主终将护得文明茁壮。”


花帘卷落,月光渗漏。我与她面对面躺着,如同普通的邻家少女倾诉青春私事一般牵着手低语。在仿佛于梦中流逝的时间里,伴着酒精的作用,泛着微微醉意,我感觉很好。


她将花之灵光托付给我,我许诺守护它的长久安眠,直到漆黑灾厄爆发,直到需要它的智慧和牺牲之时。


我领受她的教诲,商讨未来的未来与宏远的安排。


一切皆定,落子无悔。剩余的都是挚友告别前的知心话时间。


沉默地望着星辰,别离的悲痛汇入树叶沙沙的声响。


月上中天,我与她偕眠于花草之中。


不知是她的言语过于魅惑,还是草木与鲜花安神的清芬,我从未如此想要进入睡眠。意识已浅、睡眼朦胧之时,她似有感慨地捏着我的一缕发,喃喃道:“花期有限,赤沙易冷…而大树长青。”


——我的挚友,大树长青。我捕捉到了这句话。


春天就要辞别了,它的花事已尽。如今带着落红的重负,我却继续等待、留连。


当第一缕长而低的阳光照射到花蕾时,到处闪烁着翡翠和红宝石的光芒时,就是临别之刻。


临别时只需要交换一道闪电般的满怀离情别绪的目光,就能宛如互相发出一阵悠长的哭声,纪念我们相伴的岁月。


但她紧紧地拥抱了我,在我的鬓间别上了一枝帕蒂沙兰。玫瑰色的云彩在飘动。


为了挚友,我会珍藏这件有生命的珠宝,并将咸涩的眼泪咽下。


最终我们分别了,为了心中所寻求的乐园。




4.


又是一年芳草绿,但花落天涯,捉不住的时光毫不留情地越出手指的缝隙。星辰仍在夜里守望,晨曦依旧升起,时光仍像海潮一样起伏。


身担大任之人不应当被别离的伤悲支配。我告别华丽壮美的镀金国度,回到我最初的栖身之所。我建造「水天」,使沙砾变为沃土,草木萌发繁茂,万千生灵开始繁衍生息。


我铭记着与友人诚挚誓约,履行了旧日的约定,倾听花之灵光的意愿为其塑造形体,将神鸟的形态赋予花之灵光,令这美丽生灵守护雨林一隅。


从第一任大贤者开始,日月轮转,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只是眼睛一张一闭,弹指一挥间,前来汇报事务的人便又换了一个更为年轻的面孔。


某天夜里,我坐在游荡的月光上,变成一个梦,悄悄钻入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的梦中。


“睡吧,令人敬佩的大贤者。去进入你的「轮回」,迎接你的「新生」。”


我用手轻轻阖上他那因为充满困倦与疲乏而深凹下去的眼,他颤颤巍巍地抖着双唇,想要同我说些什么。但我扭过身,如闪耀的萤火似的,熠熠地向暗中飞去了。


天、地、人,以及神,都不过是刹那生灭的现象,一事一物无不在时刻流动变化之中,绝无常住,是谓“无常”。万物生灭皆有定期,其循环往复不停,此为生生不息之道。走向终焉,而记忆永存,森林会记住一切。


我静观世事流变。


七弦琴的断弦不再弹唱赞美花之女王的歌。晚钟不再宣告朝拜她的时辰。她四周的空气寂静无声。游荡的风来到你那早已覆盖黄沙的荒凉居所。


另一位曾经的挚友,如今的他被虚妄之梦迷惑,向往不锈的阳光——一个摆脱轮回、打破生死,众苦云消,得寂灭境,安住涅槃的空中楼阁。让人类突破肉体的束缚,彻底战胜死亡与苦难,在梦乡获得崇高的幸福和永恒的生命,这种结果真的是娜布想要的吗?


大漠群王并起,在这片无神管理的热砂之上不断交替、轮舞,又在匮乏与争斗的循环中埋葬自我。自夸强盛一时、极富一时的各路暴君亦浑浑噩噩、朝生暮死。


来自泥土的归于黄沙,来自流风的归于雨林…


我也曾化作无人知晓的绿叶,绕过已甘愿囚于冰冷械体的大镇灵,独自拜访过赤砂之主为挚爱修建的「永恒绿洲」。


在那里,凝聚着不被扰动的纯洁泉水与永远停留在日暮时分的露光。珍珠色的月光、琥珀色的余晖、草的浪潮与水的根系不再沉默,吟唱她留下的诗文,空灵而婉转,微光的尘埃伴着吟唱起舞,孤芳自赏。


这种阳光穿透的直击感、震撼感,脆弱又倔强,摇摇欲坠却弥足坚定,就像她一样。那位女神柔美的舞姿又在光影交杂着的朦胧尘埃中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倾尽所有知识也永远无法复刻的紫红色的帕蒂沙兰在她的足下盛开。


心中留存的感动,是阳光的不老带来对她不变的情愫。




5.


大赤沙海的命数已尽。我时常踱步于宫内,不住地凝望远处阴沉的天空,我的心和不宁的风一道彷徨哀号。


代表三神盟约,却早已束之高阁的昔日绿冠重新亮起,微风透过叶隙,轻声将我呼唤,催促着我快快动身,再一次前往那西边的大漠。


我见到了他。


这还是自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伟大君王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并不是说外貌上的改变——暴露在阳光下的蜜色肌肤、晃动着灿阳碎金的眼瞳仍是一模一样,还有融化白银流泻而下的发,和以往一样随意地搭在肩上。而是一些更为内在的……禁忌会改变它缠上的一切事物。


久别重逢后应该说些什么?


“…树王。你来了。”生疏的称呼让我心底一凉。


“阿蒙。你从前并不这么称呼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布耶尔。我还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相对沉默一会后,他率先开口:“一切景象,你都知晓。如你所预料,我没有完成对子民的许诺,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我失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眺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尘沙滚滚,吞噬了生机。话语落下,他的视线才移到我身上。沙金的眸子不复往日的桀骜,沾染了禁忌的污染,如今只含着悲戚和疲累。失去心之所向的事实也映在瞳中。


当时我对禁忌腐蚀心智、加剧磨损的威力一知半解,想来他应当是频频在梦中见到那抹紫红色丽影吧,于是在挣扎纠结中又不断沉沦,反复撕扯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行为逐渐偏离了正轨。我无法对他说出任何一个责怪的字眼。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话,未必有他意志坚强。


只是我想知道,禁忌到底侵蚀到了何种程度?百年来他该如何忍受?还有主动背负着的,即便是痛苦不堪、前路渺茫也要实现的梦想……


“我想,这荒唐的一切都该停止了。”他对自己做出了宣判,和旧时他高坐于王座之上衡量律法时如出一辙。


我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对我缓缓低下高贵的头颅,权威的王撑着赤金权杖,对我屈低身子,如此请求:“只是,我服下的毒,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不知你是否能念旧友之情…就算,不是为了我,也没关系。为了我们共同的挚友,最后帮我一个忙…”


“为了我们三个,为了我们的子民,我会帮忙的,我正是为此而来。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他不该如此卑躬屈膝。我朝他伸手想把他拉起来,但只有沙漠热风拂过我的手心。而他却很快站起来挺直了身子,凛然一如从前。


“…如此便好。”


要事本就说到此可以结束了。但紧接着,他提出了第二个请求:“布耶尔。虽然有些无关紧要,但还是再稍微…陪我走一段路吧。就像之前那样。”他将臂膀借给了我。


我点头答应,迈开步子,无言地挽住他的手臂,跟在他身侧。上次这样并肩散步是什么时候?我有点儿记不清了,只是清楚记得还有一人早已不在。我知道这肯定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散步了。


我们没有谈论昔日的挚友,没有谈论破碎的狂想,没有谈论惨淡的未来。


大漠炎热。沙在风的吹打下如褶裙一样层叠流动,他银色的长发亦在阳光照耀下泛亮,熠熠生辉。我想起了往事。娜布最喜欢随心所欲地让他的发上缠绕绿藤,开满各色的花,说是这样的反差很是可爱。


或许是由于我的面色凝重、久久沉默,他忽然问我如今是不是有点不适应沙漠的景色和气候了。


我收敛表情,笑了笑,摇摇头。“这里是我的家。”


浩茫、雄浑、静穆,单调却不是一成不变的黄,永远灼热的黄。碎金撒落,万点光亮闪耀。我曾经的家园,怎么会不习惯呢?


走走停停,经过无人问津的绿洲,经过早已废弃的小小村落,只有鹰隼的嘶哑长鸣和风滚草一路伴着前行。期间并不多话,只是默默地走——直到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


“到头来,我发现我好像从未理解过她。”


“她”意指谁人,一听就明。


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


“…因为我…背离了初衷。”


花的女王谢落尘沙给不仅给他,还有这个国家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郁郁寡欢的君王日渐偏执与极端,堕入无明境地,渴求超越生死复活挚爱之人。沉重的现实击碎糜丽美梦,君王幡然醒悟却无力回天。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我劝慰道:“这片大地储存着一切。无论何种形式,挚友或是伴侣,生或死,你们本就紧紧相依。”


他一愣,然后终于笑了:“真是你风格的回答…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要是我早些明白就好了,可惜时间无法逆转。沉静下来后,我一直在考虑还有什么如今的我能做到的事情,作为微不足道的弥补。”


“哈…我要禁忌给我陪葬。”他痛快地将终言宣之于口,让我窥见了旧日意气风发的孤傲之王的影子。


有些事情也不曾改变过。


他接着说:“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我或许,已经离她近了一点吧。”


我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但是亲耳听见他的宣言后,我眼角有点点湿润,或许是顽皮的细沙钻进了我的眼睛吧。我郑重地说:“时至今日我仍觉得,成为你们的挚友是我的荣幸。”


在这个黄昏只温柔环抱着我们俩的瞬间,他停下来,侧身看我。赤金的眸子对上我的眼睛时,相比刚见面时,带上了一种止水的平静、释怀的解脱。


“我也是。再来一次,我仍会选择爱上她,与你们并肩…


虽然还想多聊几句,不过遗憾的是,大概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是我自己的路了。我们都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些话,但欲言又止,留恋般地深深看了我一眼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走之前,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但并不出言回复,默许我的行动。点点浅绿色的光芒从我的指尖飘散。一枝青翠的细藤沿着他的发尾向上攀援,替他收拢了发丝,长出了白色的小花。


“这是我的祝福…‘献给我们的太阳之王、引领光明的阿赫玛尔。’”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开玩笑般这么说过。


花期有限,赤砂也会冷却。我几乎要按耐不住鼻腔中的酸涩之意。


“……”他眼中思绪复杂,他的叹息落入风中。


眼里似乎有死灰中的点点火星复燃,却很快又熄灭了。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太阳,是吗?我也希望我真的是「太阳」。不过还是谢谢。…就此别过,布耶尔。我的挚友。”


阿蒙镀金的暗色背影被余晖拉的很长,形单影只。或许,我的身影看起来也是如此吧。


我站在原地,风沙扬面,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沙暴中为止。






6.


冷酷的真相终于暴露无遗。发亮而易破的气泡往上,迅速地飞腾。忽然破了,送出自已像金色的梦一样纤弱的灵魂。


那段历史本是不应回首的知识,当被理性所永远遗忘,但为了告诫后世为追逐心愿与智慧踏上歧途之人,终归应当拾起过去的碎片,窥探这苦涩的结局。


曾经在沙海上闪耀的金色太阳沦为如血的残阳,最终跨越了界限,沉入划分深邃黑暗的地平线,永远不再复升,带着一度辉煌的黄金国度灰飞烟灭。


在阿蒙还没找我之前,我曾召集祭司修缮神殿,并倾注生命的神力,但禁忌深入沙漠的骨髓,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我试图努力挽回,而又无能为力。就像我们三个曾经互相依靠,而最终又各自离别。


我那可敬可爱的挚友,他们的时光永驻于过去了。


在巧妙的谋划中他们投入了自己的整个灵魂——这是挚友们的尝试、是冒险的代价。


他们的牺牲,并不是单纯的对生命的浪费——他们突破了高天正法立下的无数沉重的框架,即便最终被定理捕获制裁,但理想的号角已然吹响。


只是当我疲惫之时,稍息片刻之时,记忆就会涌入脑海,我才悲哀地发现,最后唯留我仍行走在世间。我所珍惜的,我所爱的,都逐渐随时间而消逝…


旧时她举办宴会的圆形剧场中,光滑细腻的鹅卵石和金盘笼上的荧荧烛火,点缀了每一根洁白的大理石柱,昏黄的光在上面摇曳,映着三道影影绰绰的斑驳。即便华丽的剧场、繁盛的城邦早已毁于黄沙的恶意之中,在我那独自熬过的长久孤独的岁月中,它们也在梦中不停地呼唤我归乡。


想到那如今已是断壁残垣的,但旧日辉煌的宫殿,从前那些在月光下舞蹈、在雨中歌唱、在阳光下欢笑的日子仿佛向我靠近,似乎重新来过。




云霾堆积,黑暗笼罩。宏大浩荡的王陵之前,聚集了一批走投无路的祭司。


火焰猛烈地摇动着金字塔内冒出的红光,宛如麇集着芸芸众生这动乱的起因。见到我来,他们喜出望外。随着时急时缓的哽咽发出最后的嘶哑的喘气声,他们请求我的援助。


我轻轻地告诉他们,就要没事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灭已生之恶,增已生之善——这是我要做的事。时间就快要到了,此刻正是明月在夜空中高悬之时。


破除体内元素流动的限制,我感受到草木的力量快速从我体内流失,但周遭的暗流涌动都在新绿的抚慰下变得平和。生命的时计在逆流,生命的轮回在倒转,生命的记忆在模糊…


许许多多与他们亲历时光的记忆就要消失,化为捉不住的蝶飞散而去,化作拯救沙漠的力量。这算是,从哪儿来,就回到哪里去吧…


但我仍止不住感觉落寞。


不过即便如此,这是我们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无言的约定。


我们之间不曾互相背叛,我们之间的盟约未曾分崩离析。即便分离,也坚信有羁绊相连。


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这是因为这点,就让我倾尽全力甘之如饴。






(……)






7.

我那充满远见卓识的挚友准确预判到了来自坎瑞亚的漆黑灾厄。也正是因为她,我才得以在战争打响前做好一切部署,将事物交托给教令院,独自前往已受污染的世界树的中心。


在禁忌知识的感染下,草木枯萎,我的生命力也同时在一点点流失,我是知道的。但世界的命脉,容不得一点点差错。即便要献出我的性命,我也要保全它。


我从世界树上折下的一段初生的纯洁白枝,将这株寄托了我美好心愿与希冀的幼苗作为我的继任者送往现世。


我孤身一人,继续伴着痛苦与污秽做着无尽的斗争。


我在冰冷的漆黑迷宫中独自徘徊,污泥沾上了我的脚踝,染黑了我的裙摆,寒气彻入骨髓。越过一扇扇门扉,折过一个个拐角,迷茫的寻找永无尽头。


禁忌会窥探纯粹的向往与期待,让脑海中勾画的旧日美好与未实现的美好不断播放,巡回演出。甜蜜如恶鬼,低语的回响祈求我永远留下:“留下就不会感受到寒冷了……”


又一个迷宫转角,光亮骤起,麻木而疲累的我喜出望外,以为找到了出口。


那里是一座花园,在花园篱笆外,花儿们似乎冲破了界线,黄色的洪流漫过斜坡。它们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在阳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微光。


暖意洋溢,恍惚间我看见一名金发女人,挽着一位高大男人的手臂,站在花海中间。她忽然回头,与那位男人一起,甜蜜地笑着,向我招手。她的笑容比满溢着的金黄色的花朵还要灿烂。


好暖和……


“布耶尔,辛苦了。这些花开得真的很漂亮不是吗?快点过来一起赏花,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布耶尔,我和她一直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快点来吧,别让我们伤心。”


“布耶尔,我的挚友呀……”


“布耶尔……”


“好……”我不受控制,在他们含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


就在她的手放开了男人,急切地想要拉过我的时候,我猛地拍开了她的手。


我的拒绝让禁忌把我挚友的容颜扭曲撕裂,可怖怪物张牙舞爪,露出血盆大口。冰冷而尖锐的风从西边吹来,挟带着暗沉刺骨的暴风雨,坡上所有的花都吹倒了,叶子、茎秆、花全都纠缠在一起,乱成一团,看上去暗淡无光。污泥漫延,一阵阵窒溺感冲击我的咽喉,周围又恢复了真切的深黑。


留下就会被彻底腐蚀,再也走不出这重叠迷宫。软硬兼施,一点点地想要消磨、蚕食我抵抗的意志。


这一切都是与禁忌共生的后果。终于明白阿蒙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苦痛与折磨,如今才明白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孤独的深意。


吸取历史的教训,是我应该具有的品德。我敬佩已经那样坚强的挚友,他最终是如何脱离出来的呢?


像这样的思考会成为使我清醒过来的力量。我知道我应该撑住,直到我走出迷宫,让那孩子找到我。




(……)


幸运的是,最后的最后,在我的坚持还未被消磨殆尽,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时候,我见到了「那孩子」…


我五百年的呼唤终于得到了回应。


那个时候,无尽的迷宫全部碎裂,我回到了那棵散发五彩迷幻的光的大树下。


为了彻底清除禁忌,世界会彻底遗忘我,再也不会有大慈树王了。关于我的一切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铤而走险、触碰禁忌的代价是如此沉重。


面对那孩子的问题,我安慰着她:“我是世界树的化身,你是世界树的枝杈。我与你本质相同。就像一滴遗落的水珠,与大海同质,它的内在拥有大海所有的信息,存在形式可以变换,本质却永远不灭,这滴水珠与大海以及所有其他水珠就永远没有分离。你是我的轮回,你就是「我」…不必对我的离去感到悲伤。”


…那孩子仍哭泣着,不过已万分决绝,她那为子民除污秽的坚定模样,真是令我欣慰。


五蕴分散,神识相离,茫然自失,业境现前。


「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幽冥众生,悉蒙开晓;调治众生之恶,调伏众生之心性——瘦弱的肩上忽然增加了这么多的重担,很抱歉无法为你指引了,成为合格的神明的道路仍需你自己探索。这是我留给她最后的话语。


新生的枝桠用尽全力支撑起金黄的硕果,即便摇摇欲坠,但最终总是会成长得强大起来的。


跟在她身后的金发旅者,让我看见了希望,可以完成娜布与阿蒙遗业的希望——外来之人带来的变数,可以打破这注定的命运、这确定的事实、轮回着的如梦的乌托邦吗?


花谢与沙寒的真意,我如今彻底明晓,即用不可知的“未来”,拯救已知的“过去”。人类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克服狂风烈火与自身的不完美。


这些不可被描述,而又恒久变化之物,才是世间最深奥的东西。​


…原来如此。娜布、阿蒙,这位金发的人之子,是你们正在等待的「火种」吗?




亲族朋友,名位权利,一切爱乐,离失之时…


自此,花谢,沙凉,留下了痕迹;树亦枯,但消逝不见。但是,原本树木扎根的地方,会长出嫩绿青草。


诸行无常,一切世间法无时不在生住异灭中,过去有的,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而又将迎来新生。再次的分别,我没有泛起更多的情绪,我知道,每个人终将孤独地离开,但会进入地脉的循环,最终与旧人相会。


我知道我期待的这一天将要来临,这大地的景象会在我眼里消失,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别,把最后的帷幕拉过我眼前。


记忆是活的、流动的、不会消失的。我看见了千千万万的子民、最初的贤者,还看见了金色花园中娜布和阿蒙…他们在迷雾的前面等着我,一如既往朝着我隐隐约约地微笑…太多魂牵梦绕,已经分不清不知是梦是真。我在一片炫目白光之中追逐他们的脚步。


——须弥的子民们,今晚得享美梦。


我也终于获得一个归乡的甜梦。




涅槃寂静。




  

评论(30)

热度(250)

  1. 共2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